怎样读书最实惠

读书之趣，古人每常乐道。但中国人谈读书，总爱摆出学问家的姿态说教一番，然后便夸耀起自己读书的方法、老子当年如何如何，或者像二十年代的《京报副刊》那样，直接开出“青年必读十部书”。英国人似乎不太愿意公开谈读书，认为这个题目涉及了个人隐私。即使偶尔谈谈，多半是像培根所谓的“读史使人明智，读诗使人灵透，数学使人精细，物理使人深沉，伦理使人庄重，逻辑修辞使人善辩其实”，絮叨如大夫开药单，让人听不进去。奥威尔谈读书则比较干脆，一支笔、一张纸，给你算一笔经济帐，然后问：书和香烟，你选哪一个？

在《书和香烟》（Books v. Cigarettes）里面，奥威尔讲述了他的一位朋友的见闻。此君是某报社的编辑，一次在执行“fire watching”（二战期间伦敦地区的志愿火警）时偶然遇到了几位工人，发现他们很喜欢谈论他所编辑那份报纸的新闻，于是忍不住插嘴问他们对于文学版的看法。谁知工人兄弟们拒绝谈论这个话题，并且没好气地说：“你知道为什么吗？你现在谈论的是要花上十几镑才能谈论的东西，咱们可没那么多闲钱看书。”读书真的是一件昂贵的嗜好吗？不错，英国的书的确价格不菲。但看了奥威尔为我们算的明细帐之后，读书又忽然之间成了一种最经济的打发时间的方式。

首先，书籍的来源很多，不一定非得读者掏钱，或者掏很多的钱。奥威尔列出自己442本主要藏书的来源，其中251本来自二手渠道，143本属于便宜的复制品，都是不怎么花钱的东西。再加上他散落各地的藏书，差不多有900来本。奥威尔估算了一下，书籍的总价值在165英镑左右。但这几乎是他15年的积累了，因此把165镑这笔钱分摊到15年中，每年的书籍开销其实是非常小的。

另外，看书非得买书吗？也不尽然。袁枚说，书非借不能读也。其实英国人也一样。不过英国的“非借不能读”不是说你迫于“催还”的压力而认真读书，而是“久假不归”，还书日期一拖再拖，最后拖成一笔“坏账”。在《书店回忆》（Bookshop Memories）一文中，奥威尔谈到，英国书店不仅卖书还可以借书，并且借书不要押金，归还全凭自觉。当时的确有一部分人会将借来的书据为己有，但书店方面却坚持不向读者收押金，因为他们发现收取押金会吓跑大部分读者，而不收押金还能招徕一些顾客，虽然“每个月至少会因此丢失十几本书”，但两相权衡，总算利大于弊。

虽然“读书人的事，能算偷么？”，但当过图书管理员的奥威尔对“窃书”一事实在深恶痛绝。他还是鼓励读者以正规渠道订购书籍与报刊。按四十年代的物价计算，8镑一年的开销意味着你在这一年中可以读到两份日报、一份晚报、两份周刊和评论。当然，订购需求也视读者的阅读量而定。但无论如何，一个人一年花在阅读上的资金不会超过25镑（你如果执意要做冤大头，整天跑到Blackwell's 去买原价书，那就另当别论了）。且看奥威尔为我们铺陈的明细帐：如果把25磅平均分摊到每一周，那么其价格相当于战时的83根Player香烟，但在那个时期，作者自己每年要花40磅在抽烟上。战前的价格可能更便宜，差不多10磅一周。但一般而论，烟酒不离，每周能抽一盎司香烟的人，每天也得喝掉至少一品脱啤酒，这样算来，即使在1939年以前，个人烟酒的消费就已经超过了阅读的消费。

如果计算得更仔细一点，阅读的时间也应该考虑进去。比如，你花8个先令买了一本书（按照70年代以前的算法，8先令相当于2／5英镑，也就是96便士），然后花4个小时读完它，那么每小时花费计2先令。而看一场电影，时费也是这个数。但书籍不同于别的消费品就在于它可以反复阅读，一本书重复读的次数越多，你每一次花在阅读上的开销就会相对减少，而电影院每次进去都得掏钱。若买的是二手书，那么每小时花费更可低至6便士。再说了，如果更节省一些，你大可以直接去公共图书馆看书，或者像古人王充一样站在书店里边看边背。这样的开销，就基本等于零了（it costs you next door to nothing）。

奥威尔的《书和香烟》是企鹅出版社“伟大思想丛书”(Penguin Great Ideas)的一种，收录的文章多写于《向加泰罗尼亚致敬》之后和《动物农庄》之前。当时的他，更像是一位左翼的社会学家，对英国知识分子和劳工阶级阅读差距的增大，颇为忧虑，因而半开玩笑地为英国读者撰写了这份“建议”。在书价日益昂贵的今天，重读奥威尔的“建议”让我们明白了一个浅显的道理：价格不是我们不读书的理由，反而应该成为阅读的一个理由。（原载《南方都市报》）